"许多真知灼见的获得,往往正是处在闲暇之时,在我们释放自己,专注对着一朵盛开的玫瑰花、一个沉睡中的婴儿,在我们灵魂开放的此时此刻。"约瑟夫·皮珀的这段话,被张亚东写到了微博上。
容易被微物打动的大咖
了解他的人或许会心一笑,因为张亚东就是这么个容易被庸常生活里的微物打动的家伙。他在桥下,看到两个提着购物袋的中年妇女迎着夕阳慢慢走,感动得无以复加,"那些瞬间跟所有的东西都无关,仅仅指涉心灵和灵魂。你被某种东西震撼或刺痛,有可能并非出于认同感,而是它唤醒了你。它很简单,简单到不需要任何修饰,但真正把握,然后放大这些瞬间,再让别人也意识到这一点,是非常困难的。"
我是一个懒得思考的人,尽量从音乐的角度去理解。为什么我说自己也挺冷漠的?因为我只关注自己,关注我看到的事物和内心的感受,以及我和它们的关系,很少把自己真正抛开,站在"无立场"的角度取消"评价"。但生活中非常微妙的时刻,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人,就在这层冷漠的屏障下,错失了。
张亚东用"悲悯心"解释自己第二部短片的主题。前几次聊天,谈到对幸福的理解,他给出的回答是"和解",只不过,对一个"不够入世,不够有激情"的人来说,"和解"未必出于本意。面对世界的离弃,"某些人可能会燃起一把对抗到底的心火,但我比较愿意容忍。假如你伤害了我,无论哪种伤害,我都能理解,因为我也有这种去伤害的欲望。"所以,与其相信电影宣传台本里无关痛痒的"如何通过一小步找到真正的幸福",不如倾听把自己藏在监视器背后,貌似缜密、实则虚无的张亚东的话:"探讨幸福是没有意义的,很多东西带给你的其实是痛苦,但你仍旧沉醉于痛苦下的快慰。还是悲悯心比较重要,当人尝试着去包容他所不能理解的,天地会变得大一些。我眼里是不太分善恶的,遇到争执,我回家坚守自己的围墙,别人不用进来,我也不想把任何人关在里头,就是这么一个状态。"
尽管如此,向来只关注自己内心感受的张亚东还是在能接受的范围内做出了退让。当然,公共意识和电影审查是迫使他放弃个人意愿的因素之一,但归根究底,像外科医生般,"用发现的眼光审视不同人的‘道’"才是他目前无法逾越的刀锋。他很难认同传统的"起承转合",甚至质疑其必要性;他试图跳脱性别限制,用一种更为普世的眼界关照无序而冷漠的世界。"我希望自己是雌雄同体的,没有性别观念",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当恐惧吞噬灵魂,人性的柔软与生命的韧性会从一切不掺杂"评价"的躯体中成为新的信仰。柔弱,就是爱者的独信。
和张亚东见面越多,越能察觉他的忐忑。"手足无措",这是他的形容。他一方面秉承了来自于阅读叔本华时获得的悲观和消解,另一方面,他又无法抑制自己那颗敏感的心在每一个可能的瞬时状态中感知美好与温暖。他走到哪都不忘端起镜头,咔嚓一声。这算记录吗?也许算,也许更多地,它意味着观察之后的反省。"我有次拍了张地下室晾的衣服,我说,好吧,我也把自己洗一洗,然后在心里晾干。洗是洗我心头比较脏的部分,但有时候,不干净不见得是不好。"
他在微博上说,不能离开这个城市是我最沮丧的事情,"我丢不下现有的东西,整个人频道乱换,一会儿走红毯,一会儿谈音乐,一会儿拍电影。我的状态已经远离最好的我了,变成一个逢场作戏的破烂。"他看到巴西竞选世界杯的直播,乔宾(AntonioCarlosJobim)和他的孙子隔空对唱,"祖孙二人还能沉浸在同一种伟大里,对比我们的现实,你就知道生活的困苦和历练把我们变成了怎样的人。"他想起儿时的贫穷,想起一辈子跟随自己的肤色,感慨"如果抛开身体,超越物质,是不是真能少执著一点"。理由在于,"环境不能改变人,改变的是自己,你会发现,原来我追寻的东西一钱不值。痛苦、失落、背叛感,不会因为身份或者财富改变。"
这是人生的遗憾,只不过,在张亚东看来,遗憾实属常态。当你惊觉自己受到损害,似乎有把刀狠狠刺入胸膛,剜走一大块肉,你会担心自己不再完整。但随着时间流逝,你又逐渐发现,那道伤口并未真正伤及你的圆满。"圆满而有缺,真是再好不过了。"
几十年前,艾萨克·辛格用一句话彻底打消了虚伪的积极分子们那股蠢蠢欲动的煽情战术,今天,我们同样借张亚东之口,告诉你这个对残酷世界的善意提醒:"我们仅仅是时间中的存在,作为陷于过去与将来而无法恰当地认识到现在的造物,这使我确信,那些乐观主义不过是在自己欺骗自己。"